1989年5月底,那時任職中時晚報的楊渡從馬尼拉快速取得台胞證,
和駐外記者徐宗懋轉飛北京,和另兩名同事會合,共同採訪天安門廣場學生運動。
他到達時,引起國際關注的學生抗爭活動已進入尾聲,最早佔領廣場的北京市各大學學生已決定要撤離,
但其他從東北、南京、西安、廣東的學生分批抵達,他們主張持續留在廣場,戰到最後。
學生內部發生歧見,變成進退兩難的局面。
楊渡看到那麼多年輕熱血的臉孔,只有冷麵包跟橘子水裹腹,長時間營養不良,個個都神情恍惚。
他看到學生群內部的矛盾,誰都想當領頭羊,經手海外匯來支持款項,
十幾萬巨額引起貪念,私吞款項,堅不歸還,多方人馬日夜吵嚷。
廣播站不停播放解放軍將入城,李鵬要來鎮壓學生了。
北京市民認定解放軍是人民子弟,不可能殺學生。
北京建城至今,只有太平天國時動了幾天刀槍,抗日時,日本人沒在城裡開過槍,國共內戰更沒有射出一顆子彈。
聚集在東郊的坦克車,解放軍無需懼怕。那只是做做樣子,嚇唬嚇唬廣場學生,希望他們自動離開。
6月3日傍晚5點,楊渡看到一幕恐怖畫面,一大群烏鴉從天安門城樓飛來廣場上空盤旋,
嘎嘎嘎嘎嘎嘎叫,那黑壓壓一片黑霧籠罩,讓楊渡渾身毛骨悚然。
記者直覺,他感到當晚有事發生,僱請開出租車朋友帶他夜晚從南門進廣場。
出了飯店沒多遠就聽到槍聲大作,兩人嚇一跳,在胡同口看到坦克車開過去,
躲在胡同裡的老百姓衝出去扔石頭罵髒話,得到連發機槍掃射回應。
他們停在三味書屋看牆面累累彈孔,鮮血痕跡,決定回到飯店
6月4日清晨,楊渡再回到廣場,看到學生群中有幾人舉白布,走到坦克車前和帶隊官談話,
然後在槍口的包圍下,搖著白布的學生逐一去檢視破爛的帳篷,找出最後的學生,
哭著唱國際歌,在老師的帶領下相扶相持離開廣場。
回到飯店傳真台北這則新聞稿後,接到醫院電話,通知徐宗懋受傷,情況危急。
他趕到那家眼科醫院,見到病床上徐宗懋,喉嚨不斷冒出鮮血,神智不清。
醫師告訴他,徐宗懋被流彈擊中,姓邵外地木匠將他背到了醫院,
在血庫已空的情況下,一個護士為了搶救徐宗懋,已經兩次自己輸血。
不能確定腦裡是否有子彈,要把他轉往腦科權威天壇醫院。
救護車千辛萬苦抵達,醫護人員協助轉送患者,輸血給徐宗懋的護士說:『我們只求你把北京的真實情況,
報導出來,讓全世界都知道。我們只求你,要幫北京的忙,幫中國人的忙,把北京的真相報導出來。』
在天壇醫院,徐宗懋奇蹟被救活,楊渡愛上了美女腦神經外科主治醫生依紅。
他們的熱戀愛情只有短短17天,報社怕再發生意外,學運已結束,訂好機票催促他回台北。
帶不走也留不下的宿命,難捨難分的繾綣,和雙方背後的國安隨時都在檢控的眼睛,註定了最後的失散。
三十年來,楊渡從一個記者,流浪採訪了大半個中國,再回到報館成為主筆。
三十年後,詩人楊渡,一夜一夜,重回到天安門廣場,試圖重現時代的餘燼留下《未燒書》。
楊渡在那殘酷鎮壓之夜,親眼見證了彈壓和民間寧死不屈的反抗,
也見證了廣場上最後的悲傷撤退,以及醫院停屍間的喋血慘狀。
在政府鐵血無情的殺戮下,北京市民,外省來京的木匠,
三輪車夫仍無懼冒死相救的道義和善良,及護士醫生協助保住徐宗懋性命。
楊渡說:我所有的記錄,不是為了表白事件的真相,不是為了記錄當時的社會面貌,
而是探討更深層的人性;探尋更幽微而脆弱的人心。北京是我的絕望,卻也是我的救贖。
未燒書
作者:楊渡
出版社:聯經出版公司
出版日期:2021/06/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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