禮物

 

讀宋文郁這本散文集，哭點低的人要小心，字裡行間痛的感覺，無處安放的痛苦情緒，一不小心就噴出淚水。
第一輯，第一篇與《禮物》同名的〈禮物〉，最早是在聯合副刊讀到的。
宋文郁說她是家族唯一的子嗣，從嬰兒時期就備受關愛。
外公告訴她，剛出生的她住在月子中心，每天下午外公都會開車載全家人去看她。但阿咕嫌不夠，早上自己騎車去一次，
站在窗外看你，每天這樣自己騎去，下午再跟我去一次，整整一個月喔。
媽媽娘家的每個人都寵溺她，讓她變成任性的小孩。
她筆下的「阿咕咕」是她的舅舅，十七歲得了精神疾病，工作斷斷續續，住在家裡，靠政府補助金生活。
舅舅三十六歲，她出生了，成為罹患躁鬱症阿姨和舅舅的生活重心，
媽媽出去工作時，阿姨和舅舅負責照顧她，她被溺愛成小王子星球上那朵玫瑰。
她兩三歲時，有回和舅舅散步到了雜貨店，她看到一台紅色遙控車，可以倒車甩尾播音樂，
她玩了很久，喜歡的不得了，要求舅舅買給她。
舅舅不知所措看著她，因為那台遙控車要一千五百塊。舅舅說：太貴了，阿咕沒那麼多錢，以後有錢就買給妳。
她不肯跟舅舅回家，抱著遙控車在雜貨店哭鬧。哭到店裡的人都在看她，老闆要送她糖果，告訴她舅舅現在沒有錢，下次再來買。
哭到她媽媽接到電話，拉她回家罵了一頓，才不敢再哭。
那天晚上，舅舅向她道歉，送她紅色小玩具車，是舅舅竭盡所能想對外甥女好，所付出的愛。
但，「我從棉被探出頭，看見那台小車之後感到一陣憤怒，伸手把玩具車打在地上。」
「那一刻，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碎裂了。」「現在的我很想回到過去，掐死那時的自己。」
後來她聽媽媽說了，舅舅領身心障礙補助金，還是想幫她買喜歡的東西。
他哭著說：「如果我有工作就好了，她現在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了？」
宋文郁從舅舅身上，識得了某些日常說來無痛的辭彙，背後傷害的作用力道能多強。
考上社會系後的她，一次與教授談起從前經驗：「小時候同學間都會用『神經病』來罵人，我也學了起來。
有一次在家裡脫口而出，媽媽把我拉到角落，對我說：『不要再用這個詞來罵人。妳現在說的神經病，就是最疼妳的舅舅。』
長大之後，我才意識到『神經病、智障』這些詞聽在少數人耳中是多麼令他們疼痛。」
她又接著寫：「是因為我愛的人是那群少數，所以我感受得到他的疼痛。」
宋文郁所寫得疼痛，都來自愛。《禮物》中說的愛，很多，就像說到的害怕與痛，也一樣多。
有些事，不經意也會想起，有些回憶，到白髮蒼蒼也無法忘記。有些傷口，別人永遠看不見，因為它就在心裡深藏。 　
時間，雖可以讓人淡忘一切，也能讓某些記憶加深，有些人，說好忘記，卻做不到。
《禮物》一書寫下與外公，外婆，罹患精神疾病的舅舅一起生活的真摯情感。
寫出年輕學子，在考試，升學競逐路途中的困頓疑惑，在比拚的過程中失去自我，精神耗毀。
宋文郁的散文，文字敘述看似平易簡白，不多矯飾雕琢卻能精準表達人心最難以說出口的柔軟情感。
人物形象，對白，場景描繪皆十分成熟，文中蘊含的感情格外感人。
她懂得社會中許多弱勢，其中曾經有她深愛的親人。當一般人可能選擇無視或轉過頭去，她選擇正眼直視，
正是真誠直面這些旁人或許不敢碰觸的痛苦，使《禮物》如此特別。




禮物
作者：宋文郁  
繪者： 羅荷 He Lo
出版社：木馬文化  
出版日期：2023/04/05